我是一名墓地巡逻员,墓园管理条例规定:
「严禁偷拿逝者祭品。」
三年来,我谨记于心。
直到墓园下葬了一位小女孩。
她没有照片,也从未有人来看望。
一开始,我会为她买些祭品。
后来,我索性将一位富家子弟的贡品悄悄拿给她。
某次值班打盹,突然一声怒吼震得我耳朵发麻。
「你他妈顺吃顺喝就算了,敢把老子的游戏机都给顺走了。」
「她一个小屁孩玩得明白吗?!」
1
擦完齐砚的墓碑时,我已经累得快要就地躺下了。
这是第207个,也是最后一个。
站起来的一瞬间,头晕目眩,脚步虚浮,世界开始摇晃。
我赶忙倚在墓碑上,急切地从裤兜里掏糖。
直到空无一物,才想起糖还在昨天的裤子里没掏出来。
无奈之下,我把目光转向齐砚的贡品。
「对不起,对不起,我不是有意要拿的。」
「我一定会买来还给你。」
说完颤抖着拆开了一盒巧克力,三两下吞了下去。
当天晚上,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,脑海中不断出浮现那句警示。
彻夜未眠。
2
「真是穷疯了,连死人的祭品都偷。」
「就是,有手有脚的干什么不好,偏偏要偷东西。」
……
一大早值班室里,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咒骂。
我顶着一双熊猫眼,正弯腰填桌上的交接表,同事走过来提醒。
「警察还没抓到人,你也小心一点。」
闻言,我抬头面无表情地回应:
「好,我知道了。」
他被我的样子吓了一跳,又接着吐槽。
「管理室说会尽快配备新的对讲机,现下倒是积极了。」
我顿时觉得有点好笑,那个老古董已经坏了一年多了,从来没有人管过。
填完我拎起角落里的工具桶快步离开,不愿与别人多做交流。
身后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,我也不予理会。
骂的可不是我,是真的有人来墓园盗窃。
秋天的南山永远是雾蒙蒙的,整个墓园就像被裹进一层泛着青灰的纱帐里。
我站在齐砚的墓前,掏出昨晚刚买的巧克力,重新放了上去。
跑了好多家大超市,才找到一模一样的。
原来巧克力还有三百块钱一小盒的。
真的好贵啊!比我一个月的花销都还要多。
我是一个孤儿,18岁离开福利院。
来南山墓园之前,在黑厂里打了大半年工。
这份工作薪资可观,管吃管住,鲜少与人打交道。
于我而言,仿佛是量身定制。
看着齐砚墓前已经摆了一个月的贡品,我不加思索地拿了一部分,摆到小女孩的墓前。
3
她叫于恬恬,七岁,是两年前入葬这里的。
奇怪的是,她的墓碑上没有照片,也从未有人来看过她。
想到自己,我便在网上找了个画师,帮她画了一个可爱的卡通头像,打印下来,贴了上去。
每次看到头像,总觉得她就是这个样子。
也会在逢年过节时,为她买些祭品。
常规巡逻一圈后,我整个脑袋都晕乎乎的。
强撑着走到往生池旁的草地上,快速躺下。
一夜没睡,此刻只想地为床天为被。
眼皮刚合上,连珠炮弹似的怒吼迎面传来,震得我的耳朵都快发麻了。
「你还敢睡?」
「你他妈顺吃的顺喝的就算了,敢把劳资的游戏机都给顺走了。」
「她一个小屁孩玩得明白吗?!」
我吓得睁开眼睛。
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帅气、熟悉,但却不应该出现的脸庞。
是齐砚!
那个我从未认识,却看过千百遍的人。
我吓呆了,屏住呼吸不敢出气,身体却止不住地颤抖。
他似乎意识到自己有点粗鲁。
尴尬地清了清嗓子,慢慢后退好几米。
我挣扎着爬了起来,好不容易才站稳。
怯生生地问他:
「你是人是鬼?」
齐砚气笑了。
「你说呢!」
我壮着胆子向前靠近了几步,慢慢伸手去触碰他,脚都在发软。
直到右手径直穿过他的身体,我才确认无误。
原来真的不能偷吃贡品!
4
按照齐砚的指令,我将游戏机又拿回了他的墓前。
随即真诚地向他道歉。
「对不起,我只是想拿些吃的,不知道那是游戏机。」
「你不会看啊!」
齐砚没好气地朝我发火,有点像个生气的小孩。
「我不认识上面的英文。」
我小声地嗫喏,脸庞迅速发烫,觉得有点难堪,只能快速低下头,不让自卑戳破我仅有的自尊心。
……
空气瞬间安静了。
齐砚试图挽回面子。
「可是也不应该偷拿东西。」
我急得立马争辩:
「我没有偷拿,巧克力已经还给你了,其他东西是你爸妈允许的。」
说完我立即拿出手机,点开录音。
「叔叔阿姨请等一下。」
「有事吗?」
「以后你们不要的贡品,我可以拿走吗?」
「是这样的,墓园里有一个小女孩,她的家人从来都没有来过,我想拿来祭拜她。」
「我们园里有规定,不可以私自拿客户的东西,就算扔掉的也不可以。」
「好,不过那些都是需要换掉的,要是不嫌弃的话,以后我儿子的贡品你可以拿一些给她。」
「谢谢叔叔阿姨!你们一定会有福报的,我替恬恬谢谢你们!」
几年来,齐砚的爸妈几乎每隔一两个月就会来看他。
每次都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。
我值班遇见时会帮忙一起打扫,摆弄。
别人的贡品普遍是一些水果吃食。
只有他的不一样。
更多的是零食、玩具,甚至是电子产品。
想来,是个富裕且有爱的家庭。
每次换掉的东西大多都被扔进了垃圾桶。
我觉得可惜,便在一次他们准备驱车离开时,鼓起勇气跑了上去。
看着齐砚不可置信的眼神,我小心翼翼地解释:
「我不是有意要录音的,我只是想得到你父母的许可。」
齐砚张了张嘴,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,不知作何回答。
他并没有伤害我,我似乎不再害怕,反而自说自话起来。
「我以前在厂里打工被人栽赃陷害,被打了之后撵了出来。」
「自那以后,但凡存在隐患的事情,我都会下意识录音,只为了有一天能够保护自己。」
譬如现在。
齐砚好像意识到真的冤枉了我,但又嘴硬不肯服软。
甩下一句:「下次可要睁大眼睛不要拿错了!」
便扬长而去。
5
次日,我一大早就开始给齐砚擦墓碑。
他倚在旁边的墓碑上,双臂交叠在胸前,右手抵着下颌,时不时地看向我,像在思考什么。
片刻之后语出惊人。
「于多多,你不会是看上我了吧?」
「我可告诉你啊,人鬼殊途。」
「别爱我,没结果!」
我不可思议地转头瞪向他。
「你有毒吧!」
「那不然你为什么天天给我打扰卫生,别人的你一个月才打扫一次。」
「不是喜欢我是什么?」
我真的无语了,长得帅就如此普信吗?
「因为你爸妈人很好。」
「因为我拿了你的东西。」所以一直很内疚,想要弥补。
因为你的墓碑上贴着很多警察的卡通图案。永远摆满五花八门的东西。
看起来不像是墓地。
是唯一让我不会感到害怕,觉得温暖的地方。
「还有,恬恬的墓我也会每天打扫。」
话说完,我顿时灵光乍现,赶忙询问。
「是不是吃了恬恬的贡品就能看见她?」
「是。」
「那你快问问,我可以见见她吗?」
「她就在你旁边,整天都念叨着姐姐姐姐,我都快烦死了。」
我几乎没有任何迟疑,一路狂奔到恬恬的墓前,随意抓起一包零食,撕开就往嘴里塞。
身后立即响起一声稚嫩清脆的声音。
「姐姐!」
我惊喜得快速转身,看着那个向我飞奔而来的小小身影,不由得张开双臂迎接她。
奈何恬恬像影子一样穿过我。
但是我们都笑了。
齐砚告诉我,这里只剩下他和恬恬,他们无法离开南山墓园,其余的人已经全部往生了。
那时他说,因为有执念,所以无法转生。
看着他凝重的表情,我没有多问。
6
自此以后,我的身后多了一个小跟班。
还有一位颐指气使、爱捣乱的大爷。
我打扫小道卫生时,齐砚大喊:
「于多多,我的墓碑还没擦!」
「已经擦过啦。」
「于多多,不要把游戏机压在最下面!」
「不那样放下雨会进水。」
我修剪树枝和杂草时,齐砚到处乱指。
「这里还没剪!」
「那个不用剪。」
「这里剪歪了!」
「我看你才是长歪了,到底有完没完!」
他嘿嘿一笑,拿着游戏机跑远了。
我虽然这样说,但从来没觉得他烦,反而觉得,有趣了许多。
因为我知道,齐砚对我没有恶意。
在我午休时,他也从不打扰我。
相比之下,恬恬则是安静乖巧了许多。
是个可爱的小天使。
7
最近几天经期痛得厉害,时常动一下停一下,工作缓慢了许多,说话也是有气无力。
齐砚一个劲儿地问我怎么了。
实在受不了他的追问,我才尴尬地回答:
「痛经,很快就会好的。」
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,脸有点泛红。
「吃过药了吗?」
「没有。」
齐砚突然有点发火,没来由地开始责怪我。
「痛就要吃药啊,你真以为多喝开水就能好?」
我一下子愣住了!层封的记性慢慢浮现。
7岁那年父母意外去世,舅舅拿着2万块钱的赔偿金,把我带回了他家。
我时常生病,舅妈总骂我是拖油瓶,可却从未送我去过医院。
家里有药吃药,没药硬抗。
不到半年,他们说没钱养了,就将我送去了福利院。
我以为是因为生病,所以他们才会抛弃我。
自那以后,无论有多么地不舒服,我都会强撑着不告诉任何人。
因为害怕再被抛弃。
也不敢轻易吃药,心里想着只要这次熬过去了,下次再痛就不怕了。
我一下恍惚了,从没觉得这样的想法有什么问题。
齐砚放出狠话,让我十天内不许再给他擦墓碑。
恬恬的也不可以,别人的更不可以。
否则要我好看。
他还气凶凶地勒令我坐着不要动,他去帮我巡逻,发现异常了告诉我。
远处斜射的阳光穿过齐砚的身体,他一脸认真的表情和到处倒腾的身影,在余晖下,像极了发光的天使。
胸腔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悄悄化开了,暖意一路蔓延到心底。
我突然想知道,他的执念是什么。
8
傍晚休息时,我们仨坐在往生池旁。
我问恬恬:
「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呢?」
恬恬十分委屈。
「我想见爸爸妈妈,他们找不到我一定会担心的。」
我隐隐觉得不对劲。
「为什么?」
「我和爸爸走丢了,一个叔叔把我带到了另一个阿姨家,他们不让我回家。」
「我生病去医院,医生说我有心脏病,那天后阿姨天天打我骂我,说花钱买了个病秧子。」
「有一次她拿凳子砸我,好痛好痛,等我醒过来就到了这里。」
恬恬低垂着头,我心疼地伸出手,想要摸摸她的脑袋,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「姐姐帮你找爸爸妈妈,好吗?」
她抬起头惊喜地看向我,目光充满希冀。
「可以吗?」
「不一定能找到,但我会尽力试试看。」
恬恬高兴极了。
「你呢?」我问齐砚。
他的眼眸布满了阴霾,仿佛已经沉溺在了痛苦和愤怒之中,好半天都不说话。
我有点被吓到了,几乎就要放弃。
他却慢慢开了口。
「害死我的凶手还没有抓到,我爸妈寝食难安,我放心不下。」
我心脏猛地一抽,随即像被手紧紧攥住。
他顿了一下,接着说:
「我骑车停在路边,被一个男人开车撞到了。」
「他肇事逃逸了吗?」
「是,也不全是。」
我疑惑地看向他。
「原本我只是受了伤,意识还清醒,那人下车查看了我的情况,又反复看了四周,无视我的呼救。」
「然后又开车撞向了我。」
「后来,我爸来看我时提到,车主已经逃逸了,因为事发地偏远,附近和周边地区都没有监控,也没有人证和物证。」
「凶手至今逍遥法外。」
齐砚的话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,脑海中迅速闪过几个片段。
我不禁感到震撼,又为齐砚感到悲伤。
我曾遭受来自人们的无数恶意,但从不至此。竟不知,人性能如此之恶,让人心底发寒。
「你还记得他的长相吗?」
「不止,我还记得他的……」
9
「嘘——」
齐砚倏地收住话,竖起食指抵在唇间。
「有人来了,不要说话。」
我正打算起身前去查看,这是我的职责。
齐砚却说他先过去看一下,让我们悄悄呆在这里,不要出声。
随即向发出声响的地方快速跑去。
我本想让他小心一点,话未说出口就想到别人看不见他,这才放下心来。
恬恬似乎很害怕,我心里也同样紧张,只好低声安抚她。
「没事的。」
安静了几十秒之后。
齐砚的呼喊声突然从不远处传来,差点吓得我魂飞魄散。
「于多多,是之前那个小偷,不要出来,快报警!」
惊吓之余才想到,别人也听不到他的声音。
我立即掏出手机报警。
随后又拨打了办公室的值班电话。
电话那头不断传来比正常忙音更快的嘟嘟声。
我这才意识到小偷又和上次一样,事先切断了电源。
这里离值班室还有相当一段距离,此刻也没有对讲机,新的还没发下来。
我也不能冒险地去抓人,万一是个歹徒。
只能等着警察来了。
10
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。
整个南山墓园到处都是一片黑影,虚实难辨。
耳边呼呼的风声和此起彼伏的虫鸣不断刺激着我的心跳。
我和恬恬都不敢出声,屏气凝神地等待着齐砚的指令。
……
突然,齐砚震耳欲聋的怒吼声传来。
「站住!」
「混蛋,你他妈给老子站住!」
齐砚有危险!
来不及思考,我快速打开手电筒,顺手抄起工具桶里的园艺大剪刀,朝着声响处飞奔而去。
快到墓园边缘时,我看见前方一个戴着鸭舌帽和黑色口罩的男人步履匆匆地逃离。
齐砚愤怒地拦在他的面前,却只能任由小偷不断穿过他的身体。
齐砚看见了我。
他激动又愤恨地指着那个小偷。
「多多,是他!」
「是那个撞我的男人!」
我来不及惊讶,齐砚的脸色瞬间变冷,焦急地冲我大喊:
「快跑,有危险!」
我转身拔腿就跑。
可是已经来不及了。
手电筒的强光已经让男人发现了我,他快速地朝我追了过来。
背后脚步声快靠近时,我猛地转身用手电筒直射男人的眼睛,右手用尽全力将园艺剪砸向他的脑袋。
一声闷响伴随着惨叫,男人酿跄着后退了几步。
我再次转身快速逃跑,肾上腺素已经飙升到了极点。
男人已被激怒,身后传来暴怒的低吼声。
「妈的!臭娘们,我要杀了你!」
脚步声又快靠近时,我又使用同一个招数。
却被男人一手打掉手电筒,一脚将我狠狠地踢翻在地。
男人俯下身来恶狠狠地瞪向我,头顶的血流下来糊满了半边眼睛。
活像个索命的恶鬼。
身边不断传来齐砚的怒吼和恬恬的惊叫,但除我之外无一人能听见。
眼看着男人举起了匕首,我的心突突直跳,壮着胆子一顿胡说八道。
「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动手,看到头顶的摄像头了吗?就是因为上次被盗,已经换成蓄电池的了,断电了也能拍到。」
男人凶狠的眼神瞬间变得犹豫,我乘胜追击。
「你要是现在逃跑,我还可以不报警。我要是死了,你就是杀人罪,跑不掉的。」
说完我全身止不住地颤抖,心里不断祈祷能够骗到他。
十几秒过后……
男人终于作罢,起身准备离开,并放出狠话。
「要是敢报警,我一定会杀了你。」
「不会,一定不会。」
我挣扎着爬起来,还没站稳。
一阵警笛声突然响起,由远及近。
我惊恐地看着男人顿住的身影,瞬间吓得呆住。
男人缓慢地转过身来,目眦尽裂。
「你他妈敢骗我!」
男人举刀冲向我的一瞬间,我僵硬地转头看向齐砚。
他慌乱地大喊着,手脚并用地扑向了男人。
我听不见他在说什么。
脚已经僵住了,无法动弹。
连耳边的风声都静止了。
我闭上了眼睛。
等待死亡的到来。
……
脑海中的刀并没有刺过来。
我颤抖着睁开了眼睛。
男人拿着刀的手垂了下去。
一脸奇怪地看看我,又看看自己。
略带疑惑。
「多多,是我。」
「齐砚。」
11
从警局回来后,我仍然惴惴不安。
再次见到齐砚,是一个星期以后。
站在他身边的,还有他爸妈。
那天我才知道,原来他爸爸是警察,也是报警前来的警察之一。
看到这阵势,我大概猜到。
齐砚的父母已经知道他的存在了。
齐砚说,那个小偷是个惯犯,非法借贷,非法堵伯,多次盗窃,已经被证实。
并且承认了当年恶意撞他的事,法院会在两个月之后进行审判。
由于无法在外面久待,所以又回到了墓园。
这天过后。
我的跟班变成了三个。
恬恬、齐砚、齐砚他妈。
一开始,我甚是不习惯。
我没有和家长相处的经验。
但齐砚的妈妈非常热情,甚至包揽下了帮忙修剪和除草的工作。
不给我任何拒绝的余地。
还说她在家里就喜欢打理花花草草。
这下正好。
他妈妈几乎每天大包小包的拎来墓园。
最多的东西都是给我的。
什么巧克力,阿胶糕,各种维生素,滋补气血的胶囊,甚至还有钙片。
我还没说出拒绝的话语,齐砚的妈妈就率先开口。
「阿姨每天都要来麻烦你,这些是礼物,女孩子就要多补一补,身体才会好一些。」
「就是,你看你,瘦得跟个竹竿似的。」
齐砚在一旁接话,语气略带嫌弃。
我想起前段时间痛经的事,脸顿时发烫。
这人真是,怎么什么都跟他妈说!
但我还是感激地收下了。
因为我知道,一旦拒绝,齐砚就要开始闹了。
12
我在网上发布了寻人信息,帮恬恬找爸爸妈妈。
但毫无进展。
齐砚爸爸听说了之后,利用户籍信息帮忙查到了。
一开始,恬恬的爸妈以为是诈骗,屡屡不接我的电话。
后来,我索性找上门去,恳请他们来墓园一趟。
到墓园之后,我告诉他们吃下贡品就能看到女儿。
恬恬的爸妈面面相觑,犹豫不决。
似乎是有点害怕。
我疑惑不解,但也耐心解释。
「没事,不是像恐怖片里的那样,是很可爱的孩子。」
他们还是吃了。
恬恬终于见到了她的爸爸妈妈。
我和齐砚坐在一旁,远远地看着她们一家三口相聚。
其乐融融。
恬恬的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开心和雀跃。
只不过,他们待了不到一个小时,便匆匆离去。
去洗手间时,我听见了恬恬妈妈哭泣的声音。
「要不是你当初狠心要扔掉孩子,她怎么会被人害死。」
「不扔能怎么办,咱有钱给她治病吗?家都快被拖垮了。再说现在说什么也已经晚了,赶紧走吧,这里阴气重,不要影响肚子里的孩子。」
我心都凉透了,一脚踹开洗手间的门。
指着狼心狗肺的二人一阵怒骂。
「你们还是人吗?你们配为人父母吗?」
「亏恬恬还天天念着你们,不肯往生。」
「原来你们才是害死她的凶手!」
这两个不是人的东西被我吓了一跳。
男的像是应激了一样,露出丑恶嘴脸。
「你有病吧!关你什么事?小心我投诉你!」
说完两人便落荒而逃了。
13
一连几个星期过去了。
恬恬的爸妈再也没有来过。
她一直在等待。
小小的一只。
每天坐在墓园门口那里,望眼欲穿。
渐渐地,不再说话。
后来,恬恬怯着胆子问我:
「姐姐,可不可以帮我给爸爸妈妈打电话,说我很想他们。」
我看着恬恬期盼的小脸,抬手试图摸摸她小小的脑袋,不忍心拒绝。
「好!」
其实,我已经给那二人打过无数次电话,从未有人接通过。
第二天,我告诉恬恬:
「你妈妈怀了小宝宝了,身体不太舒服,需要住院很长一段时间,爸爸在照顾她,暂时不能来看你。」
我顿了一下,又补了一句。
「不过他们说,很快就会来的,你要开开心心的。」
恬恬好像听懂了,但是又开始担心妈妈。
我心疼地安慰了她好半天,这才开心地跑去玩耍。
我很难过,将这事告诉了齐砚。
他沉默了好一会儿,久久无声。
最后告诉我不用担心,他来处理。
我无由来地相信他。
两天之后。
恬恬说她要走了。
要去做爸爸妈妈的孩子。
我不知道齐砚跟恬恬说了什么,但一定是为她好的事情。
我笑着蹲下。
「好,希望宝宝找到爱你的爸爸妈妈。」
那天过后,我再也没有见过恬恬。
14
很快到了那个杀人犯开庭的日子。
我特意和人换了班,前去旁听。
齐砚也去了。
自从上次以后,齐砚已经能够短暂离开南山墓园。
原本板上钉钉,只等最终判决的事。
不料犯罪嫌疑人却当场翻供。
否认故意开车撞人致死的罪证。
「我没有杀人,没有故意开车撞人,都是警察严刑逼供的。」
公诉人声音洪亮。
「证据确凿,你还想狡辩。」
「什么证据?有谁看到我杀人了吗?没有就不要诬陷我。」
男人一脸耍无赖的样子,直接把齐砚妈妈气得晕了过去。
齐砚在一旁恨得咬牙切齿,试图再次附到男人身上。
但是这一次,他没有成功。
眼看着场面开始混乱。
我举起手,站了起来。
「我!」
「我亲眼看到你故意开车撞死了人,然后逃跑!」
一瞬间,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。
齐砚疑惑地看向我。
犯罪嫌疑人听到我的声音,转头看了过来。
见到是我,他破口大骂:
「又是你个臭娘们!」
我并不理会,继续说道:
「七年前,我在附近的食品加工厂打工,遭人陷害,然后被开除。临走之时还被追打,所以我躲进了路边的那片柑橘林里。」
「一开始,我看到有个男的骑车停在路边,很快就有一辆黑色的轿车撞向了他。当时被撞的那人只是受了伤,还在呼救,司机下车查看了一下他的情况,然后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四周。又返回车上,开车撞向了那人,确认死亡之后便扬长而去。」
说完,犯罪嫌疑人惊恐地看着我,连齐砚的表情也变得惊讶。
法官威严的声音传来。
「你的职业身份是什么?如何确认此事与本案件有关。」
「我是南山墓园的巡逻员,两个月之前这个男的来墓园偷东西,被我当场抓到,当时就认出了他,后来死者的家属来扫墓时,说那个小偷就是七年前撞死他儿子的凶手,我这才知道死者一直就葬在我们墓园。」
「嫌疑人和被害人你都看清楚了吗?」
「嫌疑人就是这个男人,被害人是背对着我的,没有看清样貌。但是我记得,他穿了一件黑色的夹克,里面应该还有一件灰色的帽衫。」
「你还有什么证据证明你说的是真的?」
「我记得部分车牌号,是XXXX。」
「还有……」
「报警的人就是追打我的人,两男一女,也是那个食品厂的员工。」
「为什么现在才站出来?」
我犹豫了一下,鼓起勇气回答。
「因为害怕,害怕被报复。」
……
15
一切终于尘埃落定。
犯罪嫌弃人被判处死刑。
事后,齐砚欲言又止地看向我。
「你其实并没有看到他故意开车撞我,对吗?」
我问他:
「为什么这样说?」
「因为你说的现场情况,跟我告诉你的一模一样。」
「还有,如果你真的看到了,你一定不会等到现在才说出来。」
「为什么?」我又问他。
「因为于多多就是这样的人!总是为别人着想。」
齐砚眼中的笃定,让我意识到:
原来,他信任我就像我信任他一样。
「是,我只看到了他肇事逃逸,所以当初看到有人报警了我就离开了。」
「我看到的是后半段,但是前半段,我替你说出来了。」
「既然最有力的证人无法发声,那我来为你发声。」
16
这天之后,齐砚缠我越发的紧了。
可以说形影不离,甚至是阴魂不散。
连我午休时都要杵在旁边。
游戏也不打了。
一个劲地劝我去他家,把他爸妈当爸妈。
跟个甩不掉的尾巴一样。
以前也没觉得他这么粘人。
齐砚妈妈也笑着说:
「以前砚砚老嫌我啰嗦,三两句就开始烦了,现在还会耐心听我唠叨,甚至还关心起他爸爸来了。」
齐砚此刻正站在不远处看着我们,却是一脸惆怅。
我笑意戛然而止,突然想到什么,心中顿感不妙。
只能拖着突然沉重的脚步,一步步走向他。
我看着齐砚的眼睛,声音都在发抖。
「如果执念没有放下,你会怎么样?会一直留在这里吗?」
他不忍看我,撇过头去。
「不会。七年之内,必须往生,否则就会消散。」
「还剩多久?」
「明晚之前。」
我从不知道,眼泪可以这么快就落下来。
我应该为他感到开心的。
可为什么还是会难过。
是刚刚得到就要失去了吗?
看到我哭了,齐砚站在一旁手足无措。
「多多,对不起。」
我快速抹了两把眼泪,努力挤出笑容。
「还有二十几个小时呢,可得好好珍惜。」
天道好轮回。
这回换我缠他了。
17
很快就到了次日傍晚。
今天,齐砚的爸妈没有再来。
我俩并坐在往生池旁的台阶上。
我的影子独自倒映在水中,被夕阳拉得斜长。
今天的他出奇地安静,久久无声。
好一会儿才转过头轻声问我,声音似乎带有一丝沙哑。
「如果有来生,你有什么愿望?」
我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,目光仿佛没有焦点。
这个问题,我似乎从未想过。
思索了半天才开口:
「我的愿望是没有来生。」
他看向我的眼中尽是疑惑。
我笑得淡然。
「这一生已经够艰难的了,不想再重来一次。」
「也是。」
我第一次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无奈和悲伤。
……
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,静得只能听见我自己的心跳声。
我起身抓起地上的小石子,拼尽全力地扔到池中央,惊得对面交颈的两只天鹅扑哧扑哧划了好远。
随即转过身看向齐砚。
灿然一笑。
「不过现在不一样了。」
「什么不一样?」
「我遇见了一束光,他不属于我,但却照亮了我……」
我顿了一下,笃定地看向他的眼睛。
「如果真的有来生,哪怕上刀山下火海,我也会为了他而来。」
齐砚一下子愣住了,耳尖瞬间烧了起来,喉结慌乱地上下滚动,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我。
「谁要你上刀山下火海了?」
「给我好好活着就行。」
我突然凑近他,止不住地打趣。
「哦,你知道我说的是谁?」
「不知道!」
他好像气恼了,连忙撇过身去不再理我。
但是嘴角已经翘上了天。
我心想,看来是知道的了。
「那你呢?你的愿望是什么?」
「当警察,惩恶扬善,保护弱小!……保护你。」
我心口一滞。
齐砚却有点不自在的别过头去,随即慢慢站起身来,笑着调侃:
「以后可不许再把我的东西拿给别人了。」
我低声问:
「要走了吗?」
「嗯。」
18
我强装镇定,目送齐砚走了十来米。
他突然停住脚步,回头看向我。
压抑已久的不舍,在这一刻猛然引爆。
我拼命跑上前,试图抱住他,身体却落不到实处。
只能跌倒在地,失声痛哭。
齐砚蹲下身,第一次温柔地哄劝我。
「多多,去我家好不好,你不该呆在这里。万一来了坏人你被欺负怎么办?万一以后都是一个人了怎么办?」
我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,哽咽得上气不接下气,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。
内心极度的悲伤几乎要将我彻底淹没。
齐砚嘴里不断重复:「答应我。」
我只顾痛哭,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赌气。
「我不要!我不要!」
齐砚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,他开始着急,声音都变得急促了起来。
「你听见没有!不要让我走了都不得安生!」
我抬头看着他,委屈得流泪满面。
齐砚抬手想要摸摸我的头,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,声音软了下来,轻声乞求。
「多多,好想抱一下你。」
「听话好不好,以后我的爸妈就是你爸妈,你不会再是孤儿了。如果真的有幸,我会来找你的,答应我。」
听到这话,我仿佛抓住了什么,泣不成声。
「好,我答应你,求求你一定要来!一定要来!」
齐砚笑着消失了,彻底离开了人世间,离开了我。
19
一个月之后。
我辞去了墓园的工作,跟着齐砚的爸妈回了家。
住在了他的房间。
在叔叔阿姨的安排下,我在市中心的大厦里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。
像所有的普通人一样,在格子间办公室上班,生活两点一线。
齐砚的爸爸妈妈待我极好,说是亲生女儿也不为过。
我逐渐感受到了亲情的温暖。
可我还是很想他,很想很想。
在每个彻夜无眠的夜晚,看着他的照片,抚摸他的衣物。
就像常年麻木的心缺了一大块,始终都无法弥补。
后来,我有意打听过恬恬的父母。
听说她的妈妈生产时,因为男方不顾一切劝说和阻拦,坚持要顺产,导致女方难产。
一尸两命,是个男孩。
男的也因此被女方哥哥打成了残废。
一个家庭自此支离破碎。
我并未有任何的同情。
只觉得庆幸,庆幸恬恬没有到来,庆幸命运没有戏弄她。
两年之后,我还是回到了南山墓园,终日守在齐砚身边。
恍惚中,我躺在他的墓碑旁睡着了。
梦中那个清朗又无奈的声音传来。
「于多多,你又偷吃我的东西啦。」
「嗯,是我偷的。」
(全文完)